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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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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一夜豪飲,高賁醒來時已是天光大亮。

艱難地適應了擠入眼睛中的光後,高賁翻身跳了起來,一疊聲叫道:“來人,快來人!”

小主人酩酊大醉,高家自然安排了值夜的仆役,聞言急匆匆推門而入:“少君,何事喚奴?”

大門敞開,淩冽的晨風令高賁情不自禁打了個寒顫,但此時已顧不得那麽多了。翻身離席,揪著那個仆役的領口說道:“昨日與我同宿的秦君與兩位馮君呢?”

仆役被自家少君這疾言厲色,恨不得吃了他的模樣嚇得打了個哆嗦,結結巴巴道:“那位秦君天光未亮就走了,言是要去他在寧鄉的舅,舅家。”

“那兩位馮君呢!”孰料這並沒有平覆高賁的怒氣,反而提高了聲調。

那仆役何曾見過自家少君如此模樣,整個人好似被煮熟的面條,軟軟朝地下滑去:“那,那兩位馮君,在秦君走之後不久也醒了。恰逢馮家來人,他們就叮囑奴等少君昨夜飲酒過量,勿要驚擾了少君安歇,就跟著自家的父親回去了。”

這年月男子間執手相談,同榻而眠,是極為親近的行為。

雖然仆役們分不清楚自家少君是真心想與這三人交朋友,還是與主君一般,純以此作為收買豪傑,拉攏人心的手段,但他們清楚聽那兩位馮君的話就是給自家少君長面子。

正是因為我兩關系好,所以我的仆役就如你的仆役一般,可以隨意使喚。

更何況高賁身邊的仆役都是跟隨他許久之人,心中自有一等隱秘心思。

以他家少君的尊貴身份,整個城固縣中也就只有縣君之子,和不超五指之數的大族繼承人有資格讓少君頂著宿醉相送。

這三人,還不配。既然不配,那又何苦驚動少君安眠。

仆役們對高賁自矜身份的性格看得一清二楚,高賁何嘗不是對仆役們的心思洞若觀火?

然而他此時還真想不出該如何教訓這群自作聰明的仆役,只能像一只無處發洩怒氣的老虎,在屋中轉著圈,口中叱罵道:“蠢物,你們這些春物!”

少一時,高賁才掙脫了這股情緒,反身披衣,然後對著仆役說道:“去,去給我取三塊金餅。”

那仆役呆住了:“少君,三,三塊金餅?”

如今官價一塊金餅能換一萬錢,但因為貴重金屬不足的緣故,民間交易往往能達到一萬一千錢,甚至更高。

三塊金餅就是三萬多錢,差不多是一個有地百畝的小地主一年的全部收入了。

仆役還在思索少君突然抽出這麽一大筆錢要做什麽,到時候主君問起來他們又要如何交代,他們現在要不要勸諫一二,免得到時候被主君遷怒。

可見到高賁眼睛一鼓,再不敢耽擱,矮著身子就往門口躥去。

縣官不如現管,火燒眉毛了就先顧眼前吧。

高賁還在往腳上套布履,看著仆役像是火燒屁股般跑了,想了想又加上一句:“不,不是三塊金餅了,去拿五塊金餅!”

這是阿父準許他支取的最大錢數,若不然,他是想支取十塊金餅的。

原因無它,一夜酒氣滿滿的暢談,讓他對一件事愈發確定。

秦游有才,而且是大才!

此時已不是他想將秦游收歸麾下,或是相結為友,守望互助了,而是他覺得自己必須抓住秦游這條尚伏於草野的龍蟒。

此時他才真切地明白到,何謂平原君所言“夫賢士之處世也,譬若錐之處囊中,其末立見。”

秦游就是那尚處在囊中的錐!遲早有一天會現在天下人眼中。

他不由又想起了秦游昨日的醉語。

“觀從古至今將兵者,無非四派,亦可叫做兵家四勢。為兵技巧、兵形勢、兵陰陽、兵權謀。

其一為兵技巧。技巧者,習手足,便器械,積機關,以立攻守之勝者也。代表為戰國時期的墨家,借器械之巧,減省人力,無有能克城者。

其次為兵形勢。形勢者,雷動風舉,後發而先至,離合背鄉,變化無常,以輕疾制敵者也。簡而言之,狹路相逢,觀其弱處,擇勇者擊而勝之。這一派西楚霸王為其中翹楚。

巨鹿一戰,霸王破釜沈舟,自絕後路,又親冒矢石,率軍中勇者連擊陣九次,終使秦軍陣腳松動,攜威大勝之。

霍嫖姚亦可歸入此派,漠北一戰,輕裝簡行,奔馳千裏,直驅匈奴王庭,斬獲無數。

再者為兵陰陽……”

高賁清楚記得,秦游說到此處的時候,整個人已經到了極限,幾乎就要睡過去,還是他仗著酒醉,拋卻年紀之別,推了秦游一把,才讓秦游繼續說了下去。

“兵陰陽,兵陰陽……陰陽者,順時而發,推刑德,隨鬥擊,因五勝,假鬼神以為助者也。嗝,聽不明白?說白了就是耍花招,多示之少,以誘敵深入,聚而殲之。少示之多,恫嚇敵方,據城堅守。

代表人物嘛……”

秦游停頓了許久,高賁能明顯感覺到他悵然的情緒,許久才幽幽吐出一句話來:“你就當是留侯吧。”

留侯者,張良也,倒也說得過去。但秦游話中的未盡之意太過明顯,也沒有給他舉具體戰例的意思,讓他幾乎就要脫口問出秦游心中所想的人物究竟是誰?

不過還是硬生生按捺住了,因為他已經聽明白了,秦游所說的兵家四勢是逐層遞進的。

比起這不知具體為何的兵陰陽,他更想知道排名第一的兵權謀為何。

果聽秦游說道:“所謂兵權謀者,是以正守國,以奇用兵,先計而後戰,兼形勢,包陰陽,用技巧者也。為兵家四勢中集大成者。

這一派人物,首推姜太公。不過姜太公去日已久,具體戰例已不可考。三代以降,再推孫武,不過我個人最喜歡的是淮陰侯。明修棧道暗度陳倉,此奇用兵,背水一戰,善斷人心,用形勢。言帶兵,多多益善。

助高祖平定天下時,年方過而立,此真才由天授耶?”

秦游話中推崇的語氣多到滿溢出來,毫不掩飾他對韓信的崇拜。

可高賁心中想的卻是,淮陰侯是不是才由天授他不知道,但你秦游一定是才由天授。

秦游還是小瞧了他一個什麽都懂一點的歷史科普區up主,站在名為歷史巨人的肩膀上,攜知識大爆炸的信息洪流,給高賁這個漢朝土著帶來的震撼有多大。

無論是那七言詩、五言詩,欲令天下大同的志向,還是此時在醉後侃侃而談,遍數歷代兵家精要,都不是一個面朝黃土背朝天,終日在土中刨食的農人能所能說出的。

甚至是寒門的士子都不可能,唯長安太學生中的佼佼者有一較的可能。

哪怕秦游是個只有嘴皮功夫的趙括,也比他強得多。足夠他下血本結交,甚至是如馮氏兄弟那般,以兄侍之。

高賁並不在意秦游這一身的本事是從哪來的,只在意自己能不能攀上秦游這條尚且還不為人知的粗腿。

總之高賁是願意相信秦游是才由天授,並樂意這麽向外宣傳的。實在不行就效仿留侯故事,也為秦游編一個黃石公就好了。

反正自平帝始,朝廷的風氣就朝著務虛不務實的方向去了。這種神神叨叨的傳言,反而會受到郡守的關註重視,更容易被選為孝廉。。

說來也好笑,高祖當年往儒生的帽子裏撒尿,他的後代子孫如今卻言必稱聖人所言。

儒家真要是聖人所言,何至於戰國群雄無一用儒家富國強兵的?

一群讀書把腦子都讀壞的蠢物。沒有他們這些武人手上的刀,□□的馬,胸中的一腔熱血,哪來那幫蠢物在朝堂之上吵什麽今聖人古聖人的。

穿好衣服的高賁無意識的發散著思緒,直到奴仆叩門,前來告訴他,已經備齊了五塊金餅。

五塊金餅數量不多,用一塊托盤就能裝下。

高賁檢查了一下金餅的成色,很滿意自家奴仆的知情識趣。總算是機靈了一回,所拿來的金餅成色都很好,是能兌換到更多五銖錢的那種。

做仆役的,基本具備察言觀色的基本技能。見著小主人不覆焦躁,那仆役就打蛇隨棍上,笑著問道:“少君,準備如此多的錢財,是要作甚啊?”

高賁心情正好著呢,隨口答道:“是去平山裏送給秦君的。”

仆役掩不住驚愕,情不自禁啊了一句。

高賁被這一句話壞了興致,於是環顧周圍一圈好奇的仆役嚴肅說道:“秦君,吾兄也。今後他的話就是我的話,你們可記住了?”

仆役們不明白為何一向眼高的少君會對秦游這個比他們強不了多少的泥腿子這麽尊敬,但還是齊聲應是。

高賁這才滿意點頭。

少一時,梳洗幹凈的他迎著晨光,騎著高頭大馬,領著三五仆役賓客,往平山裏去了。

對高賁的所思所想,所作所為,秦游一無所知。他目前能知道的是,他被人跟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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賁性豪俠,能周濟窮困。初,高祖商事不利,欠萬錢。賁聞之,言高祖有英雄氣,豈能為錢財所拘。乃出五金,盡去其債。

後梁朝立,眾將敘功受賞,賁獨得七千戶。時將中有不忿者,攔宮門問高祖何故。

高祖乃畢敘前事,將皆膺服,無敢再言者。

賁終以德位不配,必有災殃為由,捐五千戶造寶船。四世孫尚,率隊出海,拓地千裏,封博遠侯。

如此歷三朝,高氏仍為東南屏障,世頌其名。

松山居士曰,善有善報,一飲一啄,自有定數。可見人需常存善心,為善事。縱福雖未至,但禍已遠離。—— 魏·戚清《梁朝逸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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